都说3岁前的幼儿是没有记忆的,确实,杨雨碎片化的几段记忆和最初的模糊的像上辈子的一些景象都是4岁的时候。
因为4岁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寄养的姐姐回来了、妹妹出生又被送走了,她只记得这些。理论上,那时候哥哥11岁,她应该有点记忆,但是丝毫想不起来什么。
说到杨雨的幼年,首先要提一下他们的出生。杨雨父母成婚后还不熟悉,母亲说结婚的第一个月父亲都没碰她,因为不熟,父亲说自己是正人君子,等到熟悉了,母亲如果同意再说。母亲是比较内敛的,说这个事是后来知道杨雨谈恋爱后说的,目的是间接地告诉杨雨,找对象要找父亲这样的正人君子。
母亲是崇拜、认可父亲的,后来一切顺理成章,结婚第一年1978年,杨雨的哥哥出生了,哥哥叫小令,很特别的名字,说是爷爷翻了半天他那本陪了他一辈子的字典后取的。哥哥有了名字母亲就没有名字了,从此,她就叫“小令娘”。
母亲说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完全不知道疼爱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养,直到有一次哥哥在四五岁的时候,拎着哥哥走路他突然晕倒了才发现他是被饿晕了,所以哥哥后来青春期在自己的日记里写到:感觉父母一点不爱自己。日记是杨雨看到的,告诉母亲后,发现她偷偷地抹了抹眼泪。
但是在杨雨的视角,她觉得父母是最疼爱哥哥的,因为他是唯一的儿子。
杨雨的姐姐出生在1984年,那时候计划生育风声正紧,虽然开了个口子一胎女孩可以生二胎,但是杨雨家不符合政策,当时墙壁上到处刷着白灰写着红字,或者刷着红漆写着白字“少生优生幸福一生”“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更有甚者写上“该流不流,扒房牵牛,该扎不扎,房倒屋塌”“一人超生,全村结扎”“逮着就扎,跑了就抓,上吊不解绳,喝药不夺瓶”,但是尽管如此,计划生育似乎没有对这个小村庄的人口产生太大的影响。跟杨雨差不多大年龄的,家里都有两三个孩子。
不过村里整个氛围还是很压抑的,村头一家夫妻,生了个二胎儿子,罚了3万,房顶瓦片被揭了,孩子爸爸还被拉在村里游行,传言有人看到他走不动还被打了一顿,但是罚3万肯定是事实,那个孩子后来小名就叫“三万”。还有一家怀孕8个月,被拉到医院引产,生下来居然活着,奶奶硬抢过来抱回家,放在毛翁子(芦苇编制的鞋子)里面养大了。
在这种背景下,父母坚持生了姐姐,开始月份小看不出来,等到肚子大点,一听说有人来抓了,杨雨的母亲就跑到玉米地里躲起来,母亲说有一次害怕抓计划生育的人杀个回马枪,硬是在潮湿的玉米地里睡了一夜。快生的时候杨雨的母亲就躲到了杨雨的外婆家,父亲隔三差五过去看看,后来因为生的时候没及时赶过去杨雨的姐姐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出生的,母亲躺在平板车上,自己给孩子擦了擦包起来,去医院剪的脐带。这件事杨雨知道,但是姐姐不知道,杨雨母亲说,姐姐小时候敏感,怕告诉她她认为自己一出生就比别人苦。
姐姐出生后一直没敢带回家,先是在外婆家养的,讲这段故事的时候,母亲一直给姐姐反复强调,当时不是把你一个人放外婆家,我也在外婆家,可惜好景不长,外婆在姐姐一岁多的时候去世了,那时候杨雨已经在妈妈肚子里好几个月了。姐姐只好被送给了身体同样孱弱多病的大姑家,那时候大姑家已经有了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了,大表姐也就十多岁的样子,带姐姐这件事就落到了大表姐身上,所以后来大表姐非常偏袒和喜爱姐姐,每次见面都会讲述自己小时候带姐姐的场景,说自己当时也是个孩子,带姐姐摔了碰了被揍很委屈。这也说明,大姑一家是真的疼爱姐姐,把她当自己孩子养。但是好景不长,大姑在姐姐三岁的时候也离世了,姐姐被短时间寄养在父亲的同事家里,因为肠胃不好,经常拉肚子,后来只好接回来,当时杨雨已经2岁了,怕姐姐接回家里被计划生育查,只好把户口放在了一生未婚的小叔叔名下,送到了奶奶家里养,所以姐姐叫自己的父母一直是二伯、二伯母。这也就是杨雨人生最初的记忆,她去奶奶家,奶奶躺床上还要照顾姐姐和她的情景。
杨雨的出生就相对来说顺利一点了,只是母亲说生她的时候是臀位,受了不少罪,杨雨生下来八斤,赢在了起跑线上,也是人生体重的巅峰,后期养的又瘦又小。
杨雨的姐姐长的不像农村孩子,她遗传了父母的优点,皮肤白皙,尽管后来在农村风吹日晒,依然白的让人羡慕,明眉皓齿,圆圆的脸蛋,亮亮的眼睛,红润的小嘴,永远带着羞涩。杨雨虽然很多人说杨雨像姐姐,但是杨雨长长的脸,皮肤有点暗黄,五官小小的,也还算秀气。
杨雨生活的小山村布局很有规律,住的都是没出五福的一大家族,村庄一共六排,由北向南,最北边一排是最原始的祖上住的地方,都是土坯墙毛草屋顶,矮院子,这一排房子后来还是爷爷奶奶辈的人在住,爷爷奶奶住在这排的中间,东边一家是另外一房的老大,杨雨喊大奶奶,西边一户是个老长辈,杨雨喊她老太,老太老伴已经去世多年,一人独居,房子只有一间屋大小,里面放了一口黑色木头棺材,把空间占的满满的,老太太就贴着棺材放了一张小床,住在里面,屋里黑乎乎的很少看到有灯光,院子里搭了一口锅,风吹日晒雨淋,老太太就在这口锅里做两口吃的。很少见她说话,因为年龄大了眼睛也直勾勾的,杨雨很怕她,每次去爷爷家玩都绕开那里。后来老太太死了,就装在那口黑棺材里抬走了,茅草屋也就慢慢荒废了,院子里的那口锅,口朝下扔在地上,再也没人扶起来,但杨雨觉得,老太太死了之后,那个院子反倒没那么吓人了。
随着人口增长,村里半大孩子长大了,结婚了,就从老房子搬出去了,房子就一排一排往南边盖,每盖一排房子就阔气一些,最后一排是土坯房子,第二第三排是石头房子,第四第五排是砖瓦房、平房和部分楼房,第六排也就是最南边一排基本上就是平房和楼房了。
杨雨家住在由北向南的第四排,但是杨雨家是土坯房,杨雨的东边是平房,西边是楼房。杨雨家土坯房又矮又小,是父母的婚房,是父亲自己一点一点用稀泥混着麦秸踩出来的。因为是土墙,墙体很厚,占用了大量的面积,室内使用面积就很小了,堂屋用木柜隔了一下,放了一张床和母亲的嫁妆三抽屉床头柜和两个木箱子,这就是父母的房间了,还有一个单间是哥哥住的,没有装门。
小时候姐姐住在爷爷奶奶家,但是她喜欢找杨雨玩,每次就自己穿过小巷子,过来扒着矮墙头小声说:找妹妹。
杨雨的母亲说,姐姐小时候长的特别可爱乖巧,又内向,长期在别人家里寄养让她谨小慎微又敏感。每次来了玩一会就说我要回自己家了,她认为爷爷奶奶家才是自己家。
姐姐五岁杨雨四岁时,奶奶去世了,无奈姐姐被父母接回了家,姐姐其实有个乳名,在外婆家养的时候,外婆觉得她长得像酥糖一样甜,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酥酥”,但是后来辗转到几家,没人叫这个名字,都叫她“丫头”,所以姐姐的小名后来就叫“丫头”了。
姐姐回来以后,他们四个人挤在父母的一张小床上,姐姐跟父亲一头,杨雨跟母亲一头,通腿睡。但是当时杨雨母亲又要临盆了,杨雨只记得,突然有一天,她和母亲睡觉时中间多了一个小婴儿,过了几天,白雪皑皑的冬天,堂屋正中间破天荒生了火,母亲就对着火给婴儿换土裤子,换衣服,换包被,杨雨趴在长凳上看热闹,屋里很多人,后来就把婴儿抱走了,消失在雪地里。母亲趴在那里哭,杨雨心里却一阵轻松,这个占她位置睡觉的婴儿总算走了。多年后,杨雨才知道,送走的婴儿是小她四岁的妹妹,因为计划生育的原因,送给了隔壁村一家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的人家了……

